人们都当月老是掌管姻缘的神仙,其实不然,月老殿里总的有三位神仙。
月老是我们的师傅。他所掌管的是一些重要人物的姻缘,比如人皇或者玉帝一类的。
而芸芸众生的姻缘线则是由我与师弟旭尧掌管,他主男子结娶,我主女子婚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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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千百年来我们从未出过差池。
可就在刚才,我对远道而来的神凰大人说谎了。
她看完我给出的姻缘签,摇头叹息,许久后才再次与我确认:“雯柏神君,你确定九璃与伏轩八字不合,无缘终老吗?”
我讳莫如深地开口:“正是。伏轩公子并非九璃神女命定之人,大人需为爱女另择良配。”
“可如今他们正是难舍难分,我与老龙王更是换过庚帖了,却不想......”她有些担忧。
见局势可控,我继续开口:“世间怨偶大多是如此开始。我亦见过强行结合者,最终无不是女子伤心欲绝,男子抽身离去。一生漫长,神凰大人需自行斟酌。”
身为九璃的母亲,她听我说完虽有不忍,却也拿定了主意。临走又为自己的质疑向我道歉。
月老殿掌管着天下姻缘,不会有人怀疑我会为了一只凤凰的婚配编个谎。
我拿捏了神凰的爱女心切,迫使她不得不妥协放弃这门婚事,这很卑鄙。
但我不得不这么做,只因伏轩是我喜欢的人。
我还没有大方到为心上人做红娘,亲口说出:“他们二人天作之合”这种签词。
所以我没有对神凰说出真相,其实那个姻缘签上写着他们佳偶天成,逍遥一世。
很快九璃神女的婚事定了下来:凤凰一族将与龙王一脉喜结连理。
不到半日,这一消息就在四海八荒传开了。只是众人都没有料到,九璃的夫君不是伏轩,而是他的亲弟弟昊宇。
我调换了二人的姻缘线。
当时我就站在姻缘树下,看着九璃与昊宇的姻缘线亮起点点星光,而伏轩的姻缘线渐渐黯淡。
拨开水镜,我看到大殿之上的翩翩公子呆若木鸡,原本喜悦的俊脸在听到昊宇名字的一瞬变得惨白,一向握在手中的折扇也掉在地上,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般。
看着伏轩的样子,我也跟着难过起来。
但只有一瞬。过后就是小人得志的喜悦,我深知这点难过,必然小过看九璃与伏轩喜结连理来得更痛。
2
师傅只管大局,小事从不插手,我才敢这么肆无忌惮。
天下也没人会看出这桩婚事有异,除了一人,我的师弟—旭尧。但他从来风流示人,我们殿中花花草草就未断过,所有我笃信他不会有空管我。
外界都传月老殿的人,体内流有姻缘神的血脉,所以才能主人姻缘。
过去三百年了,我也没看出我的血脉奇特在何处,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姻缘神长什么样子,想来师弟与我并无不同。
可就在九璃婚事定下的当晚,旭尧却突然来了我殿里,当头就是一句:“雯柏,你想死吗?”
没大没小,师姐也不叫了。我仰头看他,虽装作镇定,实则很心虚。
摸着良心讲,他确实生得美,不然也迷不倒一众小仙娥。此刻殿外起了风,吹得他的白袍四散,那以往吊儿郎当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肃穆的神色,朦胧的月色下乍一看美得飘飘欲仙。
也不对,我们本就是神仙,还是曾经关系很要好的神仙。
回过神来,我露出难得的笑容还想着怎么骗他:“怎么会,我很惜命的。”
一向话多的他此刻惜字如金:“惜命?惜命你去拆散别人天定的姻缘?逆天而行,你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吗?”
我并未答他,转身离去,在他眼中定是落荒而逃。
我手握千万女子的姻缘,只这一次,我也想亲手掌控自己的姻缘。
师弟看穿了,但第二日他并未在师傅面前告发我。
一直到最后,他都没有拆穿我。
当时我只觉得是因一脉相承,师弟不愿砸自家招牌,才纵容了我。
3
神魔两族历来水火不容,战乱不断。
又一次得胜归来,伏轩如以往一般来找我喝酒。他的身形又瘦了些,宽大的衣袍里两只手臂晃晃荡荡,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地仙风道骨。
我在后殿架起了篝火,他怀抱着酒壶,一壶一壶地往下灌,直到我殿里的酒坛子空了一半,他眼里也没了清明。
他倒在软垫上,嘴里喃喃道:“阿柏,你说这是为什么呢?九璃她明明是我的妻子才对,可后日她就要嫁给我弟弟了。”
亏得他是醉了,看不出我的心虚。
他也想不到我会是那个拆散他们的卑鄙小人。
“伏轩哥哥,是我先认识你的啊。”我语气很轻,轻得就连风都听不到。
他晃荡着要起身去找九璃,衣摆掀翻了桌上的酒杯,叮铃当啷碎了一地。
许是瓷器破碎的声音唤起了他的一丝理智,我适时开口:“联姻压力很大的,神凰大人只有一个女儿,而你爹有六个儿子,你定是去入赘。多年后,外人只会说九璃的夫君如何如何,谁还记得你也是龙王的儿子呢?”
我似是字字句句都为他考虑,他却只一句就堵得我再开不了口:“我愿意,为她我都愿意。”
我心酸得差点落下泪来。
那夜明明是温柔的月光,我却觉得极其灼目,刺得我睁不开眼。
他彻底醉倒了,看着我时眼里露出了温柔带有爱意的微笑:“小九儿,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......”
他把我当成了九璃,絮絮叨叨同我说他们的初遇。
他说是在忘川河边遇见九璃,她穿着月白色的广袖长衫,束着高冠,紧握着手中的剑,一点也不像别的俗女子。
她远远看向伏轩,五官精致无双,大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影子,就那一瞬,他爱上了那个女子。
听着他言语间满是对九璃的爱慕之意,我的眼泪终于决了堤,好在他昏睡过去了,才看不见我的狼狈。
这三百年我都在为他人姻缘做着牵线搭桥的事,此刻我却不知自己要怎么做,才能让眼前的人,喜欢上我。
想到这我再也忍不住,压下心中的苦涩,在伏轩额头印下轻轻一吻。
后来回想,那应当是唯一的一次,我离他那么近。
身后传来树梢摇晃的声响,簌簌落下几片叶子,我只当是哪个神仙殿中调皮的坐骑,没有深究。
4
我不惜逆天改命,是我以为伏轩对我,也是有意的。
刚被选来月老殿的时候,我被一个仙娥欺负说我算的姻缘不准,非要拖着我去见玉帝。那时我刚飞升,还不懂怎么应付这些人,任由她说了一路。
正巧是伏轩给我解的围,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她们。
此后我再未受欺负。倒不是因为伏轩的威压,是我自己日夜修习终于变得强大,让众仙不敢置喙。
我也没别的爱好,就喜欢酿酒,在人间时就喜欢。而伏轩,最喜喝酒。一来二去我们便相熟了,他总是会悄悄来我殿里,喝光我珍藏的好酒。
众仙都叫我雯柏神君,只有伏轩唤我“阿柏”。有次无意间知道我喜欢人间的糖人,他会从下界专程给我带回来,过往种种繁多......林林总总三百年间,我的生活里处处透着他的影子。
我错以为,这些是爱意。直到看见他爱上九璃的样子,我才清醒过来。
可一切,为时已晚。
九璃与昊宇成婚那日,四海八荒都来祝贺。
我没有去喝喜酒,因为不敢面对九璃。
直到钟离之声响起—那是只有在处罚犯了大错的神仙才会敲响的钟声。我不明所以,也不知是哪个神仙非得挑在这样喜庆的日子犯事。
我怎么也不会想到,伏轩会当场抢亲。
此事引得龙凤两族震怒,最要紧的是,这场婚事也是千百年来两族的第一次联姻。不论事成与否,伏轩都伤了两边的颜面,当着众人他必会被重判。
就这样,伏轩被押入天牢。
我在月老殿寝食难安,终是连夜打通关系去了天牢,我只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。
我进去时伏轩背对着我,似在面壁沉思。
隔着千年玄铁铸成的牢门,我望了许久才开口:“你怎么,这样傻呢?她就值得你不要命了吗?”
他转过身,面上还带着伤,眼睛里却满是光亮:“为了小九儿值得的。”
看我不说话,他又嬉笑着开口:“白日里也不知是怎么了那般莽撞,见到她的轿撵我就好像疯魔了。”
天上的日子一直四季如春,我倒是不知几时也变得这般寒凉了,那凉气似乎渗进了骨头缝里,冻得我几乎站不住。
我摸了摸有些发紧的鼻子,尽量平静的同他说:“谁还没个犯傻的时候呢。无碍,你且养着伤,我会救你出去。”
说完这句,我叹了口气。转身想走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气息迎面而来,直觉危险我微微转身,却是一支利箭从铁窗射入,直直插入伏轩身后的墙壁。
“小心!”伏轩脸色大变。
若我没有躲开,就被当场射穿了,那样子该有多丑。
我撑着墙壁缓了缓,同他说我没事。心下却想该怎么把他平安无事地救出去,若继续在狱中,也不知哪一日就被人暗杀了。
伏轩拔出箭矢看了看:“上面没有标记。”
随即又向我走近了些:“你快走吧,这里不安全。不用担心我,那毕竟是我爹,不会要了我命的。”他第一次对我下逐客令。
也是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左腿,有些瘸。
我垂下眸,思考了一番:“伏轩,逃吧。”
5
这牢门不愧是神物,我用了百年仙力才打开它。进去才发现伏轩竟还发着热,也不知是受了怎样重的内伤。
我搀着他一路往南天门逃去,到最后他脱了力倒在地上,我只得将他背在身上。
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男子与女子的力量悬殊这样大。伏轩看着很瘦却异常地沉,我感觉自己的脊背都要被压断了,但我不敢放下他。
一路上没有遇到拦截的天兵天将,我还叹自己好运。
我跟伏轩说,让他自己隐身,我有通行的令牌,只要他不出声,我们就能平安出去。
南天门已经隐隐可见,我缓缓向着那边走去,却在靠近之时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。
我的师弟旭尧。
南天门之外,他一身黑袍站得笔直,一手牵着两匹骏马,直直盯着我。我有许久没有这样细细看他了,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他满头的黑发里掺杂了缕缕银丝。
我才发现,那些守卫们似是察觉不到我们的到来,两眼无神像被冻住的冰雕。
守卫不下百人,用冰诀一时之间定住这么多人,必会遭到反噬。想到这,我乱了步伐,也就是这一刻背上的伏轩跌落在地上。
看清了师弟,伏轩向他拱手:“旭尧神君。”
旭尧没有回他,只是看向我“可有伤到腰?”随即将一颗药丸塞入我口中,咽下去后我只觉得神清气爽。
“这是恢复力气的丹药,我从药王那得来的。”只怕是从药王的小徒弟那哄来的,我在心里说。
这是我的师弟,我自是懂他。从前就是这样,他新得了进补的丹药,新鲜的小玩意儿一定会有我的一份。
他把缰绳交到我手上,“此去路途遥远,照顾好自己,月老殿一切有我。”他的手指抚过我的掌心,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。
这样正经的旭尧让我觉得有些陌生。
他应当是嬉笑着的,对万事毫不在意的小公子,而不是牵扯进我编造出来的盛世谎言里面,装得像个小大人。
“你还记得命书里写的吗?月老殿的人,除了死亡终生都不得离开。离了这里,你可能会出事。”
我已经开始哽咽,沉默地点头,说我没忘。
旭尧冰冷的手掌突然抓住我的肩膀,力道很大,让我有些吃痛。他从来不会弄伤我,从前我被红线勒伤他都会给我找一堆的丹药,此刻看着他的眼神,我却好像从里面看到了哀伤,就如我当日看伏轩的神情是一样的。
不会的,我安慰自己。
“师姐,不要去,就留在月老殿陪着我好不好?”
我不敢相信这是从师弟嘴里说出来的话,最后一句甚至带着哀求,我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他,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:“就这一次,我想自己决定命运,行吗。”
虽说是商量的口吻,可我们都知道,那是我的决定。
“嗬”,一声轻叹过后他大笑了起来,但我分明看到那笑意只到了嘴角,与他平日里笑得不一样,“若在外过得不好,我永远在月老殿里等你回来。”
我不知该怎么回他这一句,只能岔开话题:“你方才用仙力定住这么多人,身体不要紧吧?”
他并未回答,只淡淡看了还躺在地上的伏轩一眼:“夜深露重,你们一路珍重。”
月老殿的人,确实拥有姻缘神的血脉。我与旭尧也并不只是主管着男女婚配,而是一人掌姻,另一人管缘。
而这些,我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知晓。
我与伏轩一路向前,奔赴向往的自由。
6
自做了神仙,我已经有许久不会觉得疲惫。
可逃亡的路上,我觉得我的力量好像正在被消耗殆尽。并不是因为其中的艰苦,更像是离了月老殿而被剥夺了仙力。
可这一切,又怎么比得上心上人就在身旁的喜悦,即便是那一刻陨灭了,我肯定是笑着的。
只是离月老殿越远,心悸的感觉越重,就像是鱼离了水一般,我贪婪地呼吸着人间的每一口空气,只是能进入我身体的气息越来越少。
我无所谓地想,长此以往,我会被憋死吧。
我也不敢与伏轩说,我怕他会送我回去。
可伏轩还是看出了我的不对劲,起初他只以为是我在月老殿做神仙做久了吃不了苦,他觉得心中有愧,日日衣不解带照顾着我。
他虽日日在我身边,我却知道每到深夜,他总是会望着月亮出神,他一定在想九璃与他是否在同一片月光下。
他对我的照顾出于愧疚,出于感恩,唯独没有情爱。
我们就这样貌合神离逃了一路。
又一次在天兵天将的追杀下落荒而逃,伏轩问我:“阿柏,你算了许久的姻缘,那你会算命吗?要是能算出哪个方向遇不到追杀就好了。”
为掩人耳目,我一直做男子打扮,消瘦的身形拢在墨色的宽大衣袍里,我好似看到了那日南天门前的旭尧。
师傅说过,我们算人姻缘,却不能算自己的姻缘。因为身在其中就会看不清,辅以再多的仙术法器都是算不出的。
我会一些算命,可也是同样的道理。
他看着我摇头,眼里有失望闪过。
我们一路无话逃到了一个废弃的客栈,我不说话是因为吐字会浪费气息,我不知道伏轩为什么也没有开口。
夜里他生起了篝火,干透了的柴木烧得噼里啪啦作响。我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:“我穿了许久的男装,下次换你穿女装吧,如此我们还能扮个夫妻。”
伏轩耳根微红,随即正色道:“你是女子,不可开这种玩笑,你的清白还要不要了?”
“哈哈......我拿你当兄弟才与你开这种玩笑,你怎么还当真了。”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可他若仔细看,就能发现火光映照下我的眼里闪过泪光。
这样隐秘又显眼的心事,只能藏在一句句的玩笑中,我才敢与他说。
“如果不是因为我,你还是月老殿里的小神仙,可以逍遥一生,又何必吃这样的苦。”他对着眼前灰头土脸的我,眼里满是歉意。
“一辈子待在月老殿又有什么意思呢?能出来走一遭我已经满足了。”我笑着回他。
我不明白,为什么命运这样神奇,一定要让我爱上他,却又有百般阻碍。
伏轩问:“阿柏,你最想去哪里?”
看着那颗亮闪闪的星星,我没有回头:“哪里都好。南边风景好,北边地辽阔,总归是不一样的美景。”
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我没说,你才是最好的那道风景。
7
就在那个深夜,我突然陷入昏迷。
我隐隐听到耳边有打雷的声音,还有雨滴落在我脸上。
我记起来了,旭尧刚来月老殿的时候,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。
从凡人飞升成仙,好生艰苦。我飞升后,师傅亲自去南天门将我接回月老殿,从此我成了月老殿的女神仙。我以为每个神仙都是这样有的归处。
直到那个雨夜,浑身湿透的旭尧跪在月老殿门前,请求师傅收他为徒。白日里高大庄严的殿门在雷雨夜也显得有些可怖,他一个人跪在雨里,也不知跪了多久,最后是我搀扶着他站起来的,他面色平静,只扶着我肩膀的手微微颤抖。
“师傅唤你进去。”小老头还是心软,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。
于是在那个雨夜,我有了一个师弟,一个整日跟在我身后“师姐长,师姐短”的小师弟。
我与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生疏的呢?大概始于那个预言。
我那时已看过无数女子的姻缘,觉得无趣隐隐有了离开的心思。
却在一个夜里,旭尧神秘地递给我一页纸笺,说是命书上看来的,是我的命批预言。
接过他手中记载着我命运的薄薄的一页纸,上面写着:雯柏命有劫难,唯有月老殿中万人的姻缘喜气能保其一生平安。若离此地必会早夭,盼谨惜福。
命书?
那只在传言中存在的东西,我自是不信。
更是为了印证那个预言不实,当夜我便去了下界。
我倒要看看是个怎么样的死法。
却不过半月,我就昏倒在了山间,与这次一模一样的症状。最后还是旭尧将我带回的月老殿。
这病回去后就不治而愈,就连师傅他老人家也看不出端倪,只嘱咐我别再私自下界,好好养身体。
我似是才清醒过来,有些彷徨地问旭尧:“师弟,我是不是一生都离不开月老殿了?”
他握住我的手,言语间有戾气:“不会的,我一定会想到办法。”
不可能了,我亲身经历过,再也离不开了。
我把离不开月老殿的怨气尽数撒在了他身上,怪他让我知晓了残忍的真相,后来也不怎么与他往来。
8
算起来,我同伏轩逃出天牢,已经过去了三个月。
醒来的时候,伏轩守在我身边。他双眼通红,满脸胡茬,再不是当初那个俊美无双的公子,我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嘴唇苍白,两颊也陷了下去,实在丑得厉害。
“阿柏,你昏迷了整整两日。”
我实在没有力气回应他,嘴里好像只剩了出气,随时都会死。
他好像很生气,一下站了起来:“要不是你晕倒了,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?”
“不舒服为什么要自己忍着不让我知道?”他气得握紧了拳头,我都觉得下一瞬那拳头就要落在我身上。
我缩成一团,脑子里还在想着借口,他又敛了浑身的怒气,温声开口:“阿柏,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你喜欢我?”
全身的血液好像在逆流,不知我脸红了没有,我极力地否认:“你又自作多情了吧,我只是贪玩不想回月老殿。”
我怎么敢说。
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现在就回去,月老一定会救你的。”他开始收拾我们为数不多的行囊。
“人间也有医者啊,我们去......”我话还没说完,就被伏轩打断:“那夜你与旭尧的谈话,我听到了一些。”
“他明明说了你离开月老殿会出事的,我却觉得那是他为了留住你的谎话,我还自私地带你走了这么久。阿柏,我后悔了,我不能用你的命去赌。”
“不......不是的......”我的反驳显得苍白无力。
收拾完行囊,他紧皱着的眉头舒也展开了:“阿柏,回去后你还是那个月老殿的小神仙,旭尧神君他会护着你的,而且他......总之,我会带你回去的。”
我又陷入了昏迷,因为伏轩点了我的睡穴。
离神界越近,我的神色也越来越好。
把我送到月老殿的时候,他远远地对我说如果有机会,他愿意照顾我。
机会,我们哪还有机会。
天兵天将来得很快,我呆呆地站着,看着他被押走,无能为力。
才过去三个月,我却恍惚觉得我已经过完了一生。
再见到师弟,我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。他满头的白发,再也不是回忆里熟悉的模样,若按人间的年龄算起来,他不过双十年华,怎么就白了头?
“师弟......怎么会这样?”他穿着宽袖黑袍,越显得白发刺眼。
回应我的是他的不以为意:“仙法损耗罢了,无碍。”
我与伏轩出逃,满心都是远走高飞的喜悦,又怎么会察觉到师弟的异样。
怕是那次他施法定住了百余名天兵天将损耗过度,才成了如今的样子。
悔意在这一瞬将我吞没。
“师弟,是我对不起你......”我语气里已带上了哭腔。
他却是轻轻擦了擦我的脸,笑着开口:“都做神仙了,怎还这般爱哭?皮囊罢了,难道师姐是觉得我不好看了?”
看我止不住眼泪,他又说:“不过是头发,不值得你忧心。伏轩的事你放宽心,九璃与昊宇已经成婚了,这件事已经过去了,他们不会把他怎样的。”
我这才喜笑颜开,随即又为自己的没心没肺感到后悔,师弟他明明可以独善其身的,却为了我冒那么大的险,成了现在的样子。
只是临走前,旭尧似是忧心地同我说:“伏轩不会有事。但是违背天命的人,都没有什么好下场。”
很快,报应就到了,我也明白了他那句话里的意思。
与九璃成婚的昊宇神君,暴毙身亡了。
逆天而行,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我因自己偏执的喜欢,害死了无辜的昊宇神君。
事到如今,我早已后悔。
9
夜里我去旭尧殿中,想找他寻解救的办法。我不敢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师傅,若师傅知道了还不知要发怎样大的火。
他殿里烛火很暗,我还以为是他变得不喜光亮。
我做人时猜不透人心,做了神仙又猜不透伏轩的心。
可猜不透的又岂止是一人呢,若不是这次偶然,我也不会知道那个肆意洒脱的小师弟竟还为我瞎了眼。
他给我倒茶,不小心碰倒了边上的茶盏,里面的茶水撒了出来滴落在他的衣袍上,茶水就这样顺着他深色的衣摆一滴滴又落在地上,滴答作响。
我看见他摸了好几次才终于扶起那个倒了的茶杯。
心间一酸,我跌跪在座上。
双手捂住嘴巴才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来,那一瞬间心痛得好像碎成了几瓣。
缓了许久,直到旭尧问我怎么不说话,我才起身抱住他:“师弟......”就再说不出下一句。
“只是有些模糊,没有瞎的。不信你看?”他灰暗的眸子盯着我看,我从里面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。
我再也骗不了自己,师弟对我的心,同我对伏轩是一样的!
只是万事总有个先来后到,何况在感情里,我的心早就给出去了,我根本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。
我明知道看着心爱的人喜欢别人是怎样的煎熬,我却又把这种煎熬给了旭尧。
他的怀抱是那样让人安心,我不敢逗留。
欠他良多,早已是还不清了。
“三日后,伏轩就可以出来了。”师弟仍是笑着开口。
“你,还要和他走吗?”
上一次同伏轩离开,师弟瞎了眼白了发,不知这次又要面临怎样的困境?
10
伏轩是我与师弟一道从天牢里接出来的,因他那次莽撞的抢亲,玉帝将他发配去了西海。
也好,虽荒凉,但那一片海都是他的,他会是那里新的龙王。
从旭尧手里接过旨意之后,他却转身握住了我的手,将我带到旭尧跟前郑重开口:“旭尧神君,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阿柏的。”
我完全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,这一变故让我猝不及防。我谋划了许久的事,在这一刻终于就要成真!
呆愣过后,我看着伏轩的眼睛,问他:“你是同我那日一样在开玩笑吗?还是为了感谢我带你逃出天牢?”
我太害怕了,害怕一切只是我的梦。
伏轩哭笑不得:“阿柏,我喜欢你,这样说你明白吗?”
我心里阴了许久的天,就在那一瞬晴开了。
就在雀跃之际,师弟却将我拉到一边:“他知道你无法离开月老殿吗?”
他长叹了一口气,“你又能与他厮守几时?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?”
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他一句喜欢我是用昊宇的命换来的,我造了那样深的业障,怎敢再奢望与他长久。这段时日过后,我就下去给昊宇神君赔罪。”
我低着头自顾自地说,完全不敢去看师弟的眼睛,那黯淡的,失望的眼睛。
总要自私一些,才能不负这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。
我也怕自己动摇,动摇了对伏轩的情意。
剩下的时日,我与师傅告了别,他知我去意已决,只嘱咐我若在外过得不好,随时回去月老殿,那里总有我的一席之地。
这个小老头是那样疼我,我却做了让他失望的事,不敢再停留,我搬出了月老殿。
我与伏轩在神界外找了个镇住下了,忽然有一日他同我说要回东海与亲人告别。
他一去就是三日,回来时身上带着香粉的味道。可我从不用香粉。
后面接连好几日,他总寻各种理由单独外出。
我觉得无聊,去找旭尧叙话。谈及伏轩,我说最喜欢他诚实,他说喜欢九璃就可以为她抢亲,那他说喜欢我自然也是真的。
“那师姐又何须问我,他回东海是去见谁?”旭尧一眼看穿我的伪装。也无人知道,与伏轩有关的一切,我的仙术都不管用。
当晚,我收敛情绪直接问他:“你可是真的放下了九璃,要与我在一起?”
伏轩只叫我不要多想,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
所以他们都没有告诉我,那日伏轩去见的人是九璃。
11
伏轩与我约好了在神界门口汇合,一起去西海。
我站在城门下面,早早就到了。人来人往,我就在烈日下等着。
从清晨等到日暮,从日暮等到月升,却始终没能等来伏轩的影子。
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,很快,大雨倾盆而下。
我固执地站在原地,全身湿透了,还是盯着城门没有动。
也是那一刻,我好像明白了姻缘签上那一句:伏轩与九璃天作之合,逍遥一世。
抢来的,又怎会长久。
漫天大雨,遍地泥泞,却在这时有人在我身后撑起了伞。
“伏轩不会来了。”
“今日一早,他去求了老龙王,让九璃嫁给他。”
“老龙王答应了。”
师弟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清了,连在一起我却是听不懂。那日伏轩明明说喜欢我,要带我一起走,怎么又会求娶九璃呢?
那我呢?
我算什么呢?
脚下一个趔趄,我倒在泥泞里。
旭尧抱起浑身湿透的我,一步一步朝月老殿走去。
我在他怀中哭得肝肠寸断,祭奠这一场荒唐的闹剧。
他紧紧抱着我,像是抱着易碎的宝物。
有人弃我如敝履,而有人视我如珍宝。
12
回去后我大病了一场,师傅与师弟也再未提从前之事,我只当自己是忘了。
直到伏轩带着九璃来同我告别。我终于见到了她,果然是一身红装,头发高高的束着,我却觉得没有伏轩说的那般美貌,他又骗了我。
我起身与他道了句:恭喜。
就再也无话。
他与九璃十指相扣,像是怕我看不出二人眼里的情意。
他们站了许久,久到在我以为他们要离开之时却突然开口:“阿柏,我想你是对的。我对你的喜欢,与对九璃的喜欢是不一样的。对不起,那日骗了你。”
是对不起说喜欢我?还是对不起骗我说回东海?又或是对不起那日没来?
不过,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我回他:“姻缘嘛,上天安排的自是最好的。”
我看着他另一只手握成了拳,又觉得有些好笑:“不过,二位走得这样急,只怕喝不到我与旭尧的喜酒了。”
他猛然抬头,眼里却好像有我看不懂的伤感。
就好像那日师弟在南天门相送时眼里的一样。可他已佳人在侧,还有什么好伤感的呢?
而我身边,也有了相守之人。
漫漫长河里,我们终会找到那个命定的人,携手一生。
13
师姐不会知道,在她调换伏轩与昊宇的姻缘线之前,我早就将自己与伏轩的姻缘线换掉了。
否则,她不会算出九璃的命定之人是伏轩。
所以才发生了后来的一切。
昊宇的死却是意外,我也没料到,又或许是他本就短命,谁知道呢。
她一直以为,我的眼睛与头发,是那日为送他们施了法才坏的。
我没有辩解。
就像当日师傅同意收我为徒,其实并不是因为她在一旁劝说,而是师傅看出了我有姻缘神的一缕血脉。
神族的血脉是那样强大,施展冰诀那样的小术法,又怎么会伤到我呢?
可那日师姐却说她想离开了,想去大千世界看一看。外面的诱惑是那样多,她要是一去不回我该怎么办才好呢?
所以,我想方设法拿到了魔族禁物—同心蛊。母蛊在我体内,而子蛊被我掺进丹药,喂给了师姐。
命书,我一生也只有看一次的机会。却也是那次,坚定了我做这一切的决心:上面写着她与伏轩缘分天定,幸福美满!
我心如刀绞,将那页撕得粉碎又换成了自己的。
同心蛊子母同源,本就不能相隔太远,否则蛊虫就会躁动不安。这也是为什么师姐离了月老殿会胸闷、晕倒的原因。
这种禁物早已失传,我也没想到竟是连师傅都看不出,真是老天都帮我。
她不是离不开月老殿,她是离不开我。
这才是我瞎了眼睛,白了头发的真正原因。
什么命批,什么姻缘天定,统统都是放屁,我只信事在人为。
逆天又怎样,我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。
每一次她与伏轩的发展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。
只除了那夜,她在篝火旁亲吻伏轩!
我感到了危机,只能加快了计划进程。
我是那么了解她,与她命定之人怎么就不能是我?她去狱中救人,那只箭是我放的,只为给她的逃跑添个理由,她果然带着伏轩逃了,我正好出现在她需要的时候。
三个月后伏轩带着一身是伤的她回来,朝夕相处了那么久,她应当是看明白了伏轩对她有没有情意。我又适时地让她知道自己瞎了,还是因为她瞎的,她在我怀里哭得是那样伤心。
我却隐隐有畅快之意,她就要回到我身边了。
我也知道这些还不足以让她死心,她很执着。所以我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,让伏轩带她走。
要让一个人彻底死心,要先给她一个希望,再让她自己亲手毁灭。
命定姻缘又怎样呢?我告诉伏轩,师姐离了月老殿会死,我知道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。
所以他娶了九璃,只为让师姐死心。
那夜我陪师姐一起在城门淋雨,他就躲在拐角处,淋了整整一夜。
而这些,师姐永远都不会知道了。
今夜,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。
我会与她,长长久久。
——完——
原作者:安九
更新于:23天前声明 本站内容部分来源于网络,仅供参考学习交流并不代表本站观念,如无意中侵犯您的权益( 包括/图片/视频/个人隐私等信息 )请来信告知,本站收到信息会尽快处理并回访,联系邮箱:laodilailiao#foxmail.com